沈默，許久的沈默。

格雷在沈默，布魯圖也在沈默。

整個世界仿佛都沈默了。

“他們說了什麽？”

“你聽到什麽了？趕緊轉給我們呀！”

旁邊的巫妖都在催促著。

“不會真要討伐吧？”露茜問。

“不，比真要討伐更加惡心。我好像聽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布魯圖輕聲回答。伸出指骨，他念了一段咒文，將自己聽到的，全部轉給了其他巫妖。

……

海風輕輕地吹，從格雷的身旁刮過。

格雷靜靜地與傑勒米對視著。

“父親，他在跟你說什麽嗎？”裏奇輕輕拉了拉格雷的手。

格雷沒有回答。

“而且你還有妻兒。”傑勒米接著輕聲說道：“這已經是最妥當的解決辦法了不是嗎？誰也不會有損失，聖靈將會以命令的方式，要求教廷確保你的妻兒，以及所有支持你的人的安全。你不需要擔心他們。而如果你拒絕這個提議，對他們來說將是一場災難。”

……

“這特麽說的是什麽？這是在威脅嗎？”巫妖們都開始咬牙切齒了。

“我覺得是，這就是**裸的威脅！可恥的威脅！”

“呵，來自天堂的威脅，我們巫妖就從沒怕過！”

莫爾卡插嘴道：“在說什麽？能不能也順便傳給我。”

結果，所有的巫妖一起齊聲對他說道：“噓！閉嘴！”

沒辦法，莫爾卡只好老老實實用四只手把自己的嘴巴捂上。

……

與此同時，觀望的民眾們則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發生什麽事了，他們就這樣僵持著，什麽都不做嗎？”

“也許我們應該幹點什麽嗎？例如準備反擊。”

“可他們還沒進攻呢……”

完全不知道傑勒米和格雷之間對話內容的民眾們已經開始議論紛紛了。

……

遠處的，人類的聯軍也是一陣騷動。

“為什麽還不進攻？”

“因為還沒有命令。”朱利安面無表情地答道。

“那為什麽還不下命令呢？”李維都氣急了：“一場必勝的戰役，為什麽還要等？我們已經在這裏等了三個月了，還要再拖下去嗎？一只巫妖，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朱利安靜靜地註視著李維，沒有回答。

無奈，李維只能嘆了口氣，強壓下怒火，繼續遠遠地看著。

四周的紅衣主教，乃至新教宗，一個個眼角微微抽搐著。

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一次漫長得令人焦慮的等待。

……

許久的沈默之後，格雷輕聲問道：“艾博思爾德，你們也向他提了同樣的條件嗎？”

傑勒米楞了一下。

“我說的是那位被燒死的聖教徒，每一個主教的駐紮地都有他的畫像的那位。你們也向他提了同樣的條件嗎？”格雷重覆了一遍剛剛的問題。

“艾博思爾德的事情不是我處理的，我不清楚。也許吧。”傑勒米答道。

“我想知道他最終怎麽樣了，真實的，結局。因為我覺得你們可能一直在欺騙，欺騙所有人，包括我。雖然我不願意相信，但你們確實讓我產生這種懷疑了。”格雷接著追問。

傑勒米蹙著眉頭，無奈，只能嘆了口氣說道：“他最終被燒死了，確實是死了，他的靈魂也並沒有被神聖接納。不是我們不願意接納他，而是他拒絕了被接納。但支持他的人並沒有受到直接的傷害。”

“間接的呢？”格雷接著問。

“間接的……”傑勒米硬著頭皮答道：“有些人被打為異端了，受到迫害。這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

“僅僅是遺憾而已嗎？”

傑勒米不斷幹咽著唾沫，已經沒辦法像剛剛那麽理直氣壯了。

望著傑勒米，格雷接著問道：“遺憾之餘呢，你做了什麽嗎？”

“我……我有職責在身。”

“所以你什麽都沒做，僅僅是表達了遺憾？我們應該用‘遺憾’來貫徹正義嗎？”

傑勒米沒有回答。

“神聖到底是什麽？聖靈給予我們的信仰究竟是什麽？你能回答我嗎？”

傑勒米依舊沒有回答，但他的目光中已經透出了絲絲警惕。

“聖靈在《聖經》裏為我們描繪了一副美好的藍圖，但結果，連那副藍圖也是假的，對嗎？”格雷繼續不斷地追問著：“我們所追求的一切，從來就不曾存在過。所有的，都只是欺騙，就好像你現在想要做的事情一樣……”

“並不完全這樣，格雷！”傑勒米高聲打斷了格雷的話，說道：“即使是欺騙，也是善意的，我們是為了更多人的福祉。我們一直都在尋求折中的方案，讓更多人受益。人類不是有個說法嗎？當犧牲一個人可以拯救一百個人的時候，我們只能選擇讓那一個人死去。這就是多數人的正義。我們背負了過錯，但我們同樣在守護正義。正義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懂我的意思嗎？格雷！”

傑勒米睜大了眼睛。

格雷依舊靜靜地註視著他。

整個世界靜悄悄的。

……

“究竟發生什麽事情呢？他們在交談嗎？”

鹹魚港中的人，乃至於外圍的士兵，甚至教廷的人馬，全都是一頭霧水。

……

莫爾卡擠到巫妖們當中，小聲問道：“究竟說了什麽？你們就不能告訴我嗎？我也想知道。畢竟我得寫呀。讓我知道，我能寫得更好不是嗎？”

“閉嘴！我們忙著呢！”西蒙惡狠狠地一腳把莫爾卡踹開了。

……

僵持，許久的僵持之後，格雷輕輕搖了搖頭，答道：“對不起，我不懂。我不懂你們為什麽要把簡單的問題變得這麽覆雜。”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覆雜的，並不是我們把它……”

還沒等傑勒米說完，格雷已經打斷了他的話，咆哮道：“我不懂為什麽你們想到的是怎麽犧牲一個人去挽救一百個人，而不是去追究提出這個問題的人！你們甚至可以接受跟地獄簽訂停戰協議，卻沒辦法正視一個人的正義！正視自己的軟弱！如果這個世界應該要有人為那一個人的死負責，那就是正義方的軟弱！因為這種軟弱，才讓這種事情一再發生！所有編造的理由，都只是為了掩飾而已！你們不配作為正義的象征！”

是的，咆哮，他的話，每一個人都聽到了。

每一個人都驚呆了。

沈默，又是許久的沈默。

有人小聲問道：“你聽懂他在說什麽嗎？”

“沒聽懂。”

“我聽懂了，好像是聖騎士大人跟天使之間對正義的理解有了分歧。大概是這樣。”

“我剛剛好像聽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天堂跟地獄簽訂停戰協議？”

人們議論紛紛。

一旁的艾博德依舊靜靜地懸浮著。

依琳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摸到了腰間的長劍上。

……

布魯圖眼眶中的火滋滋地燃燒著，他側過臉，望向了一旁垂頭喪氣的莫爾卡：“你想聽嗎？”

“當然！非常想！”莫爾卡連忙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好的，我讓你聽。我也覺得，應該讓更多人都聽聽。”說著，布魯圖開始念起了新的咒語，一道道灰色的，微不可查的魔力在他的身上開始匯聚。

一邊念著咒語，他還一邊瘋狂地擴張著自己的感知範圍，尋找“目標”，同時，識別“目標”。

……

“咦。怎麽回事？”一個正在仰望著天使軍團的，身材肥胖的大胡子忽然楞了一下，說道：“我好像聽到了聲音。好……好像是聖騎士大人和那個天使……”

“什麽聲音？我怎麽沒聽見？咦，我也聽見了！”

“我也聽見了，是聖騎士和那個天使的聲音！特別清楚。”

不僅僅是鹹魚港中的人，就連聯軍，也被列入了“目標”之中。原本那些聯軍已經因為漫長的等待而開始躁動了，現在，他們全都安靜了下來。一個個睜大了眼睛。

而教廷的人，則毫無疑問地被布魯圖避開了。

……

“格雷，我覺得你最好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們的談判內容。”傑勒米說這句話的時候，在場的，足有幾十萬人，全都伸長了耳朵，然而，他卻一無所知，依舊繼續往下說道：“不要像剛剛那樣呼喊了，這是一次私下的密談。否則，你會毀掉這次談判的，進而毀掉許多人的人生。”

“你們毀掉了多少人的人生？”格雷冷冷地問道。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難道不是嗎？我以為教廷的信仰是扭曲的，沒想到天使的信仰也是扭曲的。宣揚一種虛假的信仰，難道不是毀掉別人的人生嗎？”

“你根本就沒有搞清楚狀況！也許事情跟你想的，完全不同呢？對於神聖，你還需要更多的了解！”

不顧傑勒米的辯駁，格雷接著往下說道：“還是說，你們的正義，其實不適合套用在除了天使之外的任何種族身上？不只不包括巫妖，也不包括人類。所以才會如此地自相矛盾。你們來到這個世界，只是為了執行任務，跟正義與否，神聖與否，沒有任何關系，對嗎？”

整個世界都沈默了。

是的整個世界都沈默了。

傑勒米的表情明顯僵了一下，片刻之後，他才有些狼狽地答道：“我覺得這個問題不適合再談下去了，還是回歸我們的主題吧。我的建議，你考慮得怎麽樣？這是唯一挽救你，挽救支持你的人的機會。難道你沒有責任嗎？只要你假裝自己是一只邪惡的巫妖，作惡，讓他們都相信自己被你欺騙了。然後，我們就會假裝討伐你，把你帶走。你可以在其他地方繼續生活，沒有人會打擾你。而支持你的人，也會受到良好的保護。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對誰都好！這樣的條件，難道還不夠好？”

“可我只想要一個答案！回答我！”格雷咆哮了出來。

傑勒米的表情完全僵住了，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他並不知道，剛剛他說出來的那番話，已經足夠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嘩然了。幾十萬人。無論他們心中是否曾有過神聖信仰，此時此刻，在他們心中，所謂的神聖信仰已經被擊得粉碎。

然而，如此震撼的話語過後，並沒有出現本該出現的騷動。每一個人都睜大了眼睛，但每個人，卻又只是安靜地等著，伸長了耳朵，靜靜地聽著。

因為他們，在等待一個更加重要的答覆。一個更加可怕的，萬年以來，曾經或多或少存在於一些人的疑惑之中，卻從未被證實的答覆。

風輕輕地吹著，整個世界仿佛安靜得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

沈默，許久的沈默之後，傑勒米面無表情地回答道：“是的。現在你滿意了？這就是答案。我們的信仰比你想象的要堅定，如果一位天使背叛了自己的信仰，那麽必然會墮落，成為墮天使。可你覺得我們做錯了事情，我們卻沒有墮落。為什麽？因為不只是巫妖，人類，也不包括在天堂信仰的藍圖之中。我們在這個世界所做的，完全是基於我們與地獄作戰的使命。之所以你會覺得神聖信仰有無數的漏洞，是因為你所理解的神聖信仰確實不曾存在過。至少，不存在於絕大多數種族身上。現在，你明白了嗎？不是信仰有漏洞，而是你們的理解有問題。當然，我不否認這種誤解，是我們有意為之。你信仰正義，但正義當中並沒有你。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要堅持下去，做出無謂的犧牲嗎？”

沈默，又是許久的沈默了。

風輕輕地吹著。

格雷靜靜地站著，只有靈魂之火在微微晃動。

裏奇面無表情地望著傑勒米。

雪萊的眼淚，一滴滴滑落。

無數的人，微微張大了嘴，那心都要跳出來了。

只是一剎那，頃刻間，在場的許多許多人，都已經淚流滿面，他們睜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眼淚無聲無息地流淌著。

片刻之後，不知道哪裏飛來的一顆西紅柿正中傑勒米的臉。

“咳……”一個老人當場咳出了一口血，暈倒在地。

“我們信了一萬年的正義裏……沒有我們？”聯軍的士兵們握著手裏的武器，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所以，一切都是謊言？所以，我們跟巫妖其實是一樣的？”中年大媽緩緩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騙子——！你們這幫騙子！”一個大漢在不遠處樓房的樓頂上嗷嗷大哭。

如同擴散的漣漪一般，沈默之後，整個世界炸鍋了！一片的咒罵聲，嚎哭聲，如同天崩地裂一般！

無數的雜物被拋向空中，朝著天使打去。早已經把弓拉滿的士兵們一箭接著一箭地射。

幡然醒悟的傑勒米驚呆了。

不只是傑勒米，所有的天使都驚呆了！他們只能狼狽地閃躲著。

“你究竟幹了什麽——！”傑勒米沖著格雷咆哮道。

“我什麽都沒幹。”格雷緩緩地抽出了腰間的長劍，輕聲說道：“但我現在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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